我,赵向阳,男,44岁,出生于陕西旬邑农村。曾经在德国和加拿大留学,目前就职于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
很长时间里,我是一个指点江山,针砭时弊,激扬文字的“愤青”。我也是一个重度微信患者,活跃在许多个微信群里,包括与创业和管理有关的学术群和实践群里。许多人都认识我,知道我。但是,从2014年10月14日到2014年4月27日,我从微信朋友圈里完全消失了。很少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半年多以后。
下面是我复活以后的第1条微信,第2条微信,第3条微信……,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它生动地记录了我生命中**重要一场战役,是我这一辈子干过的**NB的事情。
“过去的半年里我轰轰烈烈地大病一场,患上重度抑郁症。但是,我现在终于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了出来。这半年时间里,我完全丧失了工作能力和社交能力,在地狱中煎熬,无数次想自杀。对于康复,我从来没有抱过一丝希望。能走出来,只能说是老天爷开眼,放了我一条活路。一直到本周一下午(4月20日),我才**次有了完全的把握,我彻底活过来了。重度抑郁症至少30%的自杀率。求医问诊吃药以及家人的支持很重要。但**关键的契机是,我无意中找到了那个穿越抑郁症黑夜的“奇点”和“蠕虫洞”,一下子跨越了过去。现在感觉脱胎换骨,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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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精神崩溃,也很少有人经历过如此神奇的痊愈。如果把心智比作一栋大厦,在我得抑郁症的**初两三天里,我能听见我的心智大厦一层层逐步垮塌的声音,直到变成瓦砾和碎片。所有二元对立的观念,全部翻转,甚至消融。甚至有一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五六分钟。我爱人在沙发上抱着我,我感到非常冷,无法停止颤抖。在这个过程中,我感觉心理能量急剧耗散。崩溃后的废墟,在后来的六个月里,我一直都无法将它们重新拼凑起来。直到上周一,我才突然穿越了抑郁症的黑夜,所有观念的碎片忽然一夜间以一种崭新的方式融合了。这就是我的故事的开头和结尾,中间则是漫长的、无比艰难的忍耐。毫无希望,看不到黑夜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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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对抗抑郁症,我只有一个常识,那就是自杀是一条单行道,去了就回不来了。所以,即使再痛苦,即使有可能被关进精神病院,我也不能走这条路。
重度抑郁症不吃药就能走出来的,几乎没有人见过。吃药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因为抑郁症导致大脑神经递质(例如,多巴胺)的电信号传递变得异常缓慢,记忆力严重衰退,意志力丧失,没有食欲和性欲。
至于用什么药,完全是一个试错的过程,医生也没有先见之明,我前后换了三种药。吃药一定要按时足量,但是,我曾经很长时间没有遵守这一条,吃够了苦头。至于心理咨询师,我从未找过,因为我不太相信心理咨询[1]。尤其是,重度抑郁症患者根本就没有表达和求助的愿望。
我也没有锻炼过身体,因为几乎就出不了门。至于听轻音乐,半年时间根本就没有打开过音响。半年时间,我没有读过一本书。但是,半年时间,我看了上千部电影,打发时间。我能走出来,完全是偶然,我至今都搞得不太明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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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我遇到过类似的一次经历,也是半年时间。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那次主要以焦虑为主,而这次主要以抑郁为主。抑郁症是焦虑症的极端发展,是完全失控(completely out of control),是习得性无助(learnedhelplessness)。如果把**次比作7级地震,那么这次的严重程度就是8级,严重10倍。
经过**次危机之后,我的青春期就戛然而止了,进入了青年期。当我**次走出来后,自信心极度爆棚。我认为‘只要我想要什么,我就能做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这种信念维持了二十年,直到**近轰然倒塌。
经过这半年的磨难后,我觉得自己又焕然一新,对生活更加珍惜,对他人更能理解,变得更有爱心,更坚强,更平和,更有静气。
可以说,第二次危机是中年危机的总爆发。蜕了这层皮,青年期就结束了,进入了中年期。人的成长和鹰的重生,蝉的脱壳,蛇的蜕皮一样,都很痛苦。但是,过了这一段,生命就展开了新的篇章。”
我的两次精神危机和“开悟”经历
“学佛过程中有禅七,希望克期取证。而在我的人生中,经历过两次各长达半年的炼狱。每次当我每次走出炼狱之后,精神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我经历过两次为期半年的闭关修炼,以及两次**重要的巅峰体验(peak experience)。”
“**次炼狱是1996年7月到12月之间,我陷入严重的焦虑症之中,无法正常工作。半年时间里,从来没有陷入过深度睡眠。每天早晨起来必须洗头,否则,头皮屑就像雪花一样飘落。因为某个特殊的契机,半年后的一个晚上,我一下子突然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焦虑的心瞬间如同一锅沸腾的水一样,在火熄灭以后,一下子突然平静了下来。我自己非常明确地感觉到我的灵魂一下子飞跃到了一个从未达到的高度,世界在你眼前清清楚楚,透明而宁静。你觉得自信心极度爆棚,你觉得‘只要我想做什么,我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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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次‘开悟’所获得的信念(对个人能力的极端自信),我奔跑了将近二十年。直到2014年10月,这个信念在现实的石墙面前轰然倒塌。我的精神崩溃过程历时一周,而我的康复过程历时一天,中间则是长达半年的煎熬,极其痛苦。打个比喻,你原来的思维本来像一股奔流的水,越流越慢,越流越慢,直到完全停止,长达半年停滞在那里,彻底臭了。每天,你在那几个问题里打转(要不要活下去?选择什么样的死法?死了之后老婆孩子怎么办?那么高额的房贷她们如何承担得起?如果不死,又能怎么样?等等)。死循环,不停地重启,但是,没有任何新的进展,你无法将破碎的价值观和世界观重新组合起来。直到有一天,也就是4月20日早上,我突然觉得思维的大坝上出现了一个蚁洞,水开始一点点地向外渗,越流越快,越流越快,直到大坝轰然倒塌,眼前一片光明。也就是在中午的时候,我非常明确地感知到,我出来了!再也回不去了,也不用回去了,更不想回去了。
“4月20出狱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就穿着跑鞋跑步去了,而在此之前的半年里,我几乎很少出门走路,更何况跑步,腿部肌肉一度基本消失,难以站立行走。而中午时我就去找我在北师大**好的朋友李海吃饭去了,而在此之前的半年里,他几乎每周都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吃饭,但是半年里我只出去了四次左右。第三天早上我处理完了积压半年之久的电子邮件,第四天我带着孩子旷课去疯玩了一天,第五天又陪着老婆去大运河森林公园玩了全套的疯狂游戏,比如,大摆锤、过山车等。**重要的是,我获得了一种全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在这套新的认知体系里,我的心里没有了任何敌人,有的只是爱,纯而又纯。我的人际关系在短时间内得到巨大改善。没有了抑郁和焦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幽默感大爆发。看待事情,异常有穿透力,敏锐聪明,做事情举重若轻。总之,这种感觉异常美好,简直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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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这两次精神危机和奇迹般的康复,都有一个相似的模式。就像计算机里的1,0一样,虽然坠入深渊的过程有一个比较长的过程,但是,出来的过程几乎是非常非常短暂的,而且几乎毫无预兆。并且每次出来之后,反弹地更高。这种模式,是**幸运的。而**可怕的模式,莫过于自杀,或者陷入长期慢性抑郁症或者焦虑症之中。后者的天空中没有色彩,也没有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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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焦虑和抑郁,它们就像双胞胎一样会手牵着手(go hand by hand),但是,抑郁症是焦虑症的极端发展,焦虑是抑郁症的前兆。在重度抑郁症下,人陷入了习得性无助,完全丧失了所有的控制感。重度抑郁症,就是心灵的炼狱,我对那个炼狱里的几乎所有地形特点,都摸爬滚打了一遍,所以,我比较有信心快速地找到那个穿越抑郁症黑夜和荒野的‘奇点’和‘蠕虫洞’。那么,我指的奇点和蠕虫洞到底是什么呢?首先,它一定是造成抑郁症的**核心和**深层次的原因,也就是你的命门。其次,它一定是**原始的,与潜意识有关的。白天我觉得自己思维迟钝,行动迟缓,但是,一旦我睡着,在梦中我异常聪明,行动敏捷,富于创造力。所以,我认为抑郁症在意识层面上把所有能量都压入了水中,但是,很有可能没有触及潜意识层面上的能量。只有当潜意识上的能量获得释放时,人才有可能彻底走出来。
但是,每个人的奇点和蠕虫洞可能很不一致,这个只有在具体的心理咨询中才能被挖掘出来。只要找到奇点和蠕虫洞,很有可能一夜之间你就能从一个心理空间,通过一种量子跃迁的方式,飞跃到另外一个心理空间,一种更高的能量空间。所以,量子力学的能级分布及量子跃迁原理同样适合人的心理过程。”
没有你们,我一个人无法穿越那**黑的黑夜
“如果说,我一定要感谢谁,而且只能感谢一个人,我爱人当之无愧。虽然我们是难得一见的灵魂伴侣,她也花了三四个月的时间才意识到抑郁症有多么可怕。对于重度抑郁症患者来说,心灵已经完全关闭,任何新的信息都无法进入。患者**怕听到他人说,‘只要你想走出来,你就一定能走出来’或者‘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这种话只能给患者极大的压力,迅速地把他们推向自杀的深渊。我爱人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她默默地忍受着一切,向我的母亲和女儿隐瞒着我的病情。她知道我爱看电影,**让我稍微分散注意力的方式就是看电影,所以不断给我买电影DVD,晚上或者周末陪我沉默地看电影。容忍我每天睡至少十五个小时以上。只要我选择不放弃就行。事实上,这才是**佳的陪护策略。感谢我的爱人一起与我趟过地狱的火焰,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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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我爱人是我战胜抑郁症的公开武器,那么,我的女儿则是我战胜抑郁症的秘密武器。在整整半年里,我们向她隐瞒了我的病情,每天极其辛苦地戴着面具演着戏。直到我走出来抑郁症的第二天(4月21日),我才告诉她,‘爸爸病了,你知道吗?’她说‘不知道呀,你得的是什么病?快告诉我’。‘爸爸得的是傻瓜病’。她感到很诧异。‘你给我辅导数学时,猜数字游戏时,不是算得又快又准吗?’我开怀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
好女儿呀,爸爸受尽煎熬,忍辱偷生地活下来,只是为了听见你每天放学后推门而入时欢快地叫声‘爸爸~’。一声‘爸爸’,击败过多少次魔鬼的追杀和诱惑,滋润着我枯竭的心田。因为爸爸知道,在这个世界,你爸爸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有当爸爸的责任无人代替得了。
周五(4月24号),我教唆她逃课,带她去亦庄附近的湿地公园玩。我们吃了全世界**品牌的冰淇淋,**次陪她进游戏厅打游戏机,冲进一个大商场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去久违了的我们家在潮白河孔雀城的别墅过周末,陪着她看她的**爱《奔跑吧,兄弟》。爸爸,不再是傻瓜爸爸了,爸爸变成了聪明爸爸。爸爸要陪你玩,陪你吃,陪你学习!”
妻子眼中的重度抑郁症患者
这是我爱人写给我的私信。原本只是我们之间的个人交流,纯属隐私,但是为了不误导他人,征得她的同意,我原封不动地公开在这里。我与我爱人是非常罕见的灵魂伴侣,但是,即使这样也难免有冲突,也有艰难的时刻。所以,幸福的婚姻就是漫长的修行。**感恩的是,修行的路上有你。
“你是怎样好起来的?我作为你的家人做了什么对你有帮助的事情?我一直没有想要认真整理过。但是看到你有时在朋友圈里发的一些关于你走出来的文字,觉得你没有说清楚,担心这部分的缺失也许会误导一些患者。
在我看来,是内心的改变,**终让事情有了转机。生病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旧的思维模式积累的结果,这里主要是你自己的,但也有我们之间的。在你生病后,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你得病的。我希望能找到答案,做些改变,帮助你走出来。但在很大程度上,抑郁症患者本人在患病中其实很难做什么,因为你陷在那个泥潭里,以为自己所想就是真实的全部。这时,要求你跳出来、改变想法、检省自己非常困难。事实上我试过帮你,但你非常抗拒。包括佛法,你深陷其中时完全无法静下心来接受思索,更别谈修行了。
但你真的很痛苦,每天陷在其中无力自拔!所以后来我想,你能做的**重要的也许就是坚持了,别的我来做。所以我改变了对你的方式,**大程度的让你觉得舒服和放松,有时就是不管你,劝不动就随你,有机会再劝。然后尽量陪伴你,发现你的好状态马上鼓励你。
同时,为了让周围的环境利于你的康复,我和你的同事朋友联系,希望他们多联系你;我安抚你的家人,和我父母谈你的情况我的想法,让大家对你理解并在做法上达成一致。我怕你担心生活来源,给你分析开支让你安心,我找你的领导希望帮你稳固工作,我做好(从北师大校园里)退房搬家的准备,甚至和我父母仔细探讨了木丁的转学方案。
我一直在求助佛法的力量,师父鼓励我相信自己的心力,相信我的改变可以帮助到你。我真的照做了。除了你以为的茹素念经,我真正做的是检讨了我们相处关系中我旧有思维方式可能对你不利的影响,我尽量改变自己对待你的方式和态度。我放下自己的心结和情绪,尽量宽你的心,希望你能轻松地面对释放自己被压抑的情绪。那时,我待你如国王,只希望当你身在痛苦的地狱里时能感到一丝温暖,期待着这能帮助你坚持到转机。
这一路走来,我如履薄冰,因为当时不知你会病多久,会不会好,怎样才能好。面对无常,我只觉得我们太渺小。面对欲望与因果,我看到我们的软弱与无知。我同时也深切体会到,情绪对人的影响如此之大,我因此而学佛,是希望自己不再如风中树叶一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我渴望明了,渴望真正的自由与心安。
那时我并不愿去看太多别人患病的故事,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看来看去,无非是要运动、多和人交流、坚持工作、有个爱好等等,但那时的你都不愿去做。你每天把自己关在一个黑暗封闭的世界里出不来,**严重的时候,我觉得我跟你说什么你都没有情感反应。有时你似乎稍好一点,但当我刚开始有点信心和希望时,你又会告诉我你没有一刻不想放弃。你总是‘残忍’地和我讨论你走以后的各种安排,然后告诉我你无时无刻想的就是怎样去了断,以及何时了断比较合适。那时你对自己评价极低,你对出门吃饭都毫无信心。每次我哄着你劝着你假装生气地逼你和我出去走走,你答应着拖延着犹豫很久然后又说不去。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你无法集中精力,我给你买了很多很多电影,你看,然后告诉我你什么也没有看进去。你曾鼓气勇气想试着接一门课上,但打开电脑就开始焦虑,随着开课临近你的情绪越来越不好,我只好劝你不要上课了,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吧,我想让你能放松下来,如果放松了,也许你就好了。
这就是你那时的情况,整整半年时间里,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我不知你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就像北医六院里挤满的那些目光忧郁的病人,而我也会像他们的亲人那样每隔一两个月起大早去找医生为你开满满一大包药,周而复始。
**终能走出来,你我是幸运的!无论是怎样的改变**终帮助你等到转机,我相信,是你对我们的爱在支撑着你不放弃;是我们对你的爱在帮助你安慰你。在这半年里有很多朋友帮助了我们,给予了我真诚的关心与建议。但我也没有告诉太多人,我不是想隐瞒,只是无力应对太多的询问与期待。
我并不坚强,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勇敢无畏。我曾很害怕你真的会放弃,害怕有一天我一回到家,看不到你。我也想过无数次如果你真不在了,我该怎么面对木丁、所有亲人和再也没有你的生活。我没有聪明到知道怎样安慰你帮助你**有效,我也没有坚强到面对你的病情理智冷静一直充满信心。我不知道前路在哪里,我也在忍着、熬着,也对各种变化状况措手不及。
我有时会在上下班路上独自开车时大哭,只是因为我也需要释放下压抑的情绪。但这些我都没有告诉过你,因为我不想也不能在你在木丁在父母面前表露我的软弱,我得让他们安心。
这就是你生病期间我所做过所经历的,也许还有,也不必再回忆。我只想告诉你我这一段真实的心理感受,补足事情的另一面,那个并不光鲜荣耀的平凡的锅底。
希望我的经历能对别人有所帮助,也希望我的表达不让人觉得太悲观。但在那时,事实就是我或你都乐观不起来,盲目的乐观帮不了我什么,不乐观也不悲观,平静地做好该做的事,也许才是**好的心态。
作为患者家属,我感觉当你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当你发现你说什么都没有用,那就什么也别做,只去安静的陪伴就好了,带着无限的爱、关怀和宽容。当他烦躁焦虑冲动的时候,尽量不要被他影响,要告诉自己和他有这些想法是正常的,就像发烧打喷嚏,因为他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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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间到天堂,你必须经过地狱
如果你没有见过**黑的黑暗,没有和死神眼对着眼地对抗过,你就无法体会我在说什么,你就无法体会到天堂的美妙滋味。
天堂就在你的心里,地狱也在你的心里,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念之间。
我将从我的童年开始讲起,讲讲一颗不屈的心,如何从人间到地狱,再到天堂的精神冒险史。
[1]当时的确是这么表达的,持有这种立场。但是,当我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我已经彻底改变了这种对心理咨询的怀疑态度。
[2] 2015年4月27日写下该微信的时候,我的确搞不明白我出来的原因。但是,经过长达两三个月的反思和推演,我相信这里面有规律可循,有生存技巧可以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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